小老弟的反击——向现代主义吹起革命的号角(董家骅)
董家骅
本文原刊于《举目》官网言与思专栏2017.04.17
位于美国加州尔湾的新歌教会(Newsong Church),由美籍亚裔牧师所创立。近年突破美籍亚裔“同温层”(编注:立场相近、背景相似等)的框框,向多元文化发展。
走进新歌教会灯光幽暗的主会堂,彷彿进入一个大型艺术创作室。讲台下近千把各式的椅子,乱中有序地排放在光亮的水泥地板上。后方还有一些高脚桌和高脚椅,供会众一边享用咖啡,一边聆听台上讲员的信息(平时则可以用来交谊)。
新歌教会的初期,吸引了很多第二代美籍亚裔,他们多是在美国的韩国教会和华人教会长大。他们在新歌教会找到了自己的声音,不再背负移民教会的传统和期待。他们自由地探索各种可能,学习在多元化的群体中跟随耶稣。
新歌教会只是近10年来众多新兴亚裔教会的代表之一。愈来愈多的亚裔第二代信徒,在都会区植堂,努力建立跨越种族藩篱的多文化教会。就如同新歌教会的名字,年轻一代已不满足于在新时代中唱“旧歌”,渴望唱出这时代的“新歌”。
被时代思潮牵着走了
北美华人教会老龄化,有人认为是因为教会跟不上流行,有人认为是文化差异,还有人认为是年轻一代被世俗社会掳掠走了。然而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:华人教会是否不知不觉中,被时代思潮牵着走了?
在过去几十年,北美华人教会无意识间拥抱了个人主义、理性主义和实用主义。许多教会关注个人生命的得救,却忽略群体的重要;过分强调以理性来认识上帝,忽略了上帝不只给予人理性,还有感性及感官知觉;努力建构纯正教义,但忘记我们敬拜的不是教义本身,而是教义所指向的三一上帝;力图用有效的系统来大批培养会友、建立永续生存的教会架构,却忽略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……神学家侯活士(Stanley Hauerwas)和韦利蒙(William H. Willimon),一针见血地指出,基督教基要主义和自由主义其实都接受了现代主义的假设,认为人可以脱离群体,在不接受规训和未经历圣灵转化之前就能明白圣经,而无需成为群体的一员(注1)。
如同神学家英格(William Inge)所说的,与当下时代精神结婚的,在下一个时代注定成为鳏夫。当北美华人教会过度把自己的信仰与现代主义相结合时,后现代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,自然感到压抑和窒息,觉得在这样的信仰群体中无所适从。
仍是和时代精神结婚?
有些人担心,如果抗拒“现代主义”,岂不就是拥抱“后现代主义”?当今年轻人信仰失落,凶手之一不正是后现代思潮?难道我们要向后现代思潮投降?拥抱后现代精神,不也是和时代精神结婚,注定要在下一个时代成为鳏夫?
其实,当今的时代精神很难用“后现代”这个词一笔带过,原因之一是,学者至今对“后现代”的定义仍有分歧。有些学者认为,当下的文化是对现代主义的一种反抗,因此“后现代精神”其实是对现代主义的批判和反省。另外一些学者认为,而今的主流文化是现代精神的延伸和激化,因此称之为“晚现代”、“激化的现代性”或“液态的现代性”。
“你可听到人民在高歌?”
在小说《悲惨世界》中,法国文豪雨果深刻地描述了法国在追求(广义)现代化的过程中,底层人民所经历的。小说改编成音乐剧电影后,一首“你可听到人民在高歌?那是群情激愤、不愿再为奴之人的歌声……”打动了许多人的心。
启蒙运动培养出众多传统,例如“事实”与“价值”的二分法。认为只有经得起科学方法检验的“事实”,才是真理。“价值”只是私人的偏见,是信念,因无法用科学方法证明或证伪。其实,这是“科学主义”的幽灵,在主导人们对真伪的判定。
神学家纽毕真(Leslie Newbigin)指出,现代人认为可以宣告“经过科学方法验证的事实”,这么做并非傲慢和霸道,而是高尚的;然而,却不允许宣告“价值”和“信念”,认为这无法证明,因此不是普世真理,只能以“对我而言是真的”方式表达出来(注2)。“事实”就这样被科学主义绑架了,进而挤压了“价值”的空间。人们又把信仰划入“价值”的范畴,然后将其从公共领域中彻底排挤出去。
这样的二分法,还导致人把自己与价值、信念切割开来,每天在价值真空中,试图重建自己。这种失根的焦虑,极大影响了人的生活,主导了人的工作和消费观。
“事实”与“价值”二分法,也导致北美华人教会选择退出公共领域。然而矛盾的是,教会同时又宣称自己所传讲的是“普世真理”。这在年轻一代看来,是自相矛盾的。
“私人领域”?“普遍真理”?
北美华人教会避谈公共事务,强调个人得救,无形中加深了“基督信仰是私人信念”的观念。当基督信仰不再被视为普遍真理时,许多年轻人选择离开基督信仰这个“私人领域”,投身世俗世界的“公共领域”,以期有一番作为,实现人生的价值 ,实现自我。
在泛灵恩教会的圈子中,近几十年来,由于彼得・华格纳(Peter Wagner)倡导的攻克“7座山”,许多基督徒投身艺术娱乐、商业、宗教、传媒、教育、家庭和政治这7个领域。他们努力工作,力图在这7个领域中取得主导权,影响和转化世界。
我虽然不认同華格納那種“君士坦丁”式的思维,但他的倡导确实引起了许多年轻基督徒的共鸣,因年轻一代基督徒不愿接受现代主义的划分,不愿把信仰侷限于私人领域。信仰若是真理,就必然是普遍真理,而非私人领域之事物。若基督信仰不是普遍真理,那就不是真正的真理,何不放下信仰,转而在自然科学、社会科学和其他领域中,追求那普遍性的真理?
之外的第三条路
现代主义追求客观性,而后现代则认为人不可能完全客观中立,因而接受相对多元主义的真理观。对此,哲学家波兰尼(Michael Polanyi)颇为赞同。他认为,人不可能完全中立、客观地使用理性。人思考时总有立足点,总是在某个“传统”中使用理性。人总是先有“委身”,而后才有所“思考”,因此任何思考都不可能全然中立、不带有任何“信念”。
那么,人将永远陷在传统中无法超越?基督信仰为人指出一条有别于现代和后现代的认识真理的路径:创造、启示、群体。
基督教信仰的叙事指出,人是按着上帝的形象受造,因此有思考和探索真理的潜力,也有在上帝创造的基础上持续创造的能力。现代主义高举“科学方法”,认为唯有通过科学方法检验的事物才能称为“事实”。然而科学方法本身也是建立在某些信念上,而基督信仰中的创造观,为科学方法提供了正确的基础。
基督信仰的叙事同时宣告上帝创造了世界,并把秩序放在世界中。科学方法假设了这世界背后是有秩序的。因为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创造的,所以人能做出这样的假设,人有可能认识上帝的创造秩序。
基督信仰的叙事亦显示,人无法遗世独立,而需要在关系中认识真理。每个人的认知,都是破碎和片面的,唯有在群体中才能更完整地认识真实。基督徒相信,上帝在历史中透过祂的作为,向人启示自己。上帝的百姓纪录了上帝的作为,在群体中一代一代传承下来。
这些纪录,不是单一的、平面的,而是多元的、立体的。透过摩西五经,我们认识到上帝的圣洁和律法;透过历史书,我们体会上帝的忍耐与宽容;透过先知书,我们看到上帝的悲伤与哀痛,也一瞥上帝最终更新万物的计划;透过福音书,我们看到这更新的实现;透过新约书信,我们学习在已然和未然中带着盼望作主门徒。
基督信仰强调启示。人类需要超越自身的视角,才能真正认识真理。人对真理的认识不是建立在某些不证自明的基础上,而是上帝在特定的处境中,向人类自我启示的。
教会不应死守传统,因为传统不等于真理。然而也不应抛弃传统,因为传统给予我们框架和语言来认识真理。教会不是要丢弃自己的传统来创新,而是要重新认识自己的传统,在其既有的传统上向上帝敞开,在既有的基础上被上帝更新。
教会其实不需在现代与后晚现代这两条路中二选一,而是需要重新委身于教会传统,在既有的基础上心意更新而变化。基督信仰若是真理,就不是破碎的,而是整全的;不是封闭的,而是跨界的;不只是个人的,更是公共的。
北美华人教会如何在现今时代,唱着新歌,与旧歌应和?也许应该重新回到上帝的“创造、启示和群体”,加入历世历代上帝百姓的大合唱中,在我们这一代见证上帝的慈爱、信实和能力。
注:
1. 侯活士和韦利蒙,《异类侨居者》(香港:基道,2012),177-178。
2. Leslie Newbigin, The Gospel in a Pluralistic Society (Grand Rapids, MI: Wm. B. Eerdmans Publishing Co., 1989), 19.
作者现在洛杉矶台福基督教会牧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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